我一直不大喜欢火车这种笨重的交通工具,特别是在深夜中,呼啦啦的人群挤在一处,却个个耷拉着头,耸着肩膀,流着哈喇子,或者坐,或者躺,或者蹲,或者干脆就爬在桌子面前的小桌子上,睡着了,竟然没有一点儿声音,就像是一个装满了死人的棺材,那种情形想想都够恐怖的,更别说置身其中了。大家都睡着了有点儿恐怖,要是都醒着的时候,那就更恐怖了,吃东西的,看报纸的,擦哈喇子的,抱小孩子撒尿的,晕车呕吐的,对着随身携带的小镜子化妆的,各种气味交叉在一起,在那些拥挤的人群中飘散着,总会让我上吐下泻,恶心不止,每次坐完火车之后,我都像是刚刚死过了一回似的,有气无力,头重脚轻,面色发黄,嘴唇发白,内分泌失调,而且还带着满身的臭味儿,这使得我在以后的一个礼拜都心有余悸,甚至是见了公共汽车都脚底板直流冷汗。对车是极度地过敏。但无论怎样,为了这次北京之行,我还得再死一次。

在剪票口剪完票跟着一大帮人朝着里面挤,甚至连鞋子都被挤掉了,也没功夫蹲下来提,假如这个时候你蹲下来的话,肯定会死得很惨,后面那些急匆匆的人群肯定会把你那高高躬起来的后背当成阶梯踩下去的,这帮人坐个火车就跟去奔丧似的,也不知道究竟在急什么。不过这也难怪,你不着急,可是,火车着急呀,在站点上他也就停几分钟,火车可从来就没有等人一说,在规定的时间内,你登不上去,那就活该你倒霉。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容易才登上我所要乘坐的那列车,然后,按照车票上所显示的座位号放置好行李,把准备在路上吃喝的东西放在那张小桌子上,靠在那里,喘着粗气,然后,两手倒扣在脑后,望着窗外仍然拥挤的人头,若有所思。虽然快要开车了,可是,站台上和车上仍然有不少无数陌生的面孔在涌动,远行的和送行的,要么摆手故做一副生死别离状,要么就是挥手做一副伟人访问状,大家全都忙忙碌碌的,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在忙些什么,就像是一群永不知道疲倦的小蜜蜂,不仅在你的面前马不停蹄地晃来晃去,而且还“嗡嗡”地叫个不停,吵得我几乎都要把隔夜的饭给吐出来了。

现在还是来说说我的这次旅行吧。每次坐火车的时候,我都会在随身携带的包里塞进几包花生米和一瓶绿茶,手里再拿上两三本杂志,或者是自己平日里不怎么喜欢的小说。我不大喜欢带太多的东西,一来太重,提着不方便,二来在火车上根本就没有吃东西的欲望,在那种乱糟糟的气味中能够吃得下东西的估计只有神仙了。至于说带着几本自己平日里不大喜欢的书,也是有原因的。因为不知道怎么的,在火车这种笨重的交通工具上,总会刺激我的读书的欲望,有时候连我自己都会觉得很奇怪,在火车上,在那种环境中,我是怎么津津有味地把那些无聊的小说给看完的,而且还会哈哈地笑个不停,甚至连随身携带的花生米和绿茶都忘记了吃喝。托火车的洪福,我的四六级英语考试的单词终于如愿以偿地通过。当然,也不仅仅背英语单词,有时候还看看小说什么的。

今天,我手里拿着的是蔡智恒的那本最新的小说《槲寄生》,这是一个奇怪的家伙写的一本奇怪的书,而且书名更是奇怪,我一直都没弄明白第一个字念什么。有人说念xie,也有人说念chu,也有人说念hu,究竟念什么,如果你知道的话,就请告诉我。虽然这是一本很奇怪的书,可是现在仔细想一想,那还真是一本适合在火车上用来打发时间的小说,因为整个故事的内容本来就是作者以在火车上,由十根烟上所写的那十首诗而想象出来的一个男人和两个女人之间的爱情故事。沿途再叙述一下列车上的情形,倒有种身临其境的感觉,虽然故事的内容胡编乱造得厉害,却让我看得极其伤感,甚至还差点儿流出几滴马尿来。一个大老爷们儿看书居然还给看哭了,那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呀,人家还以为我是丢了钱包心疼呢。假如他们纷纷解囊相助我是没什么意见的,可是,要是想嘲笑我的话,那就免了吧。

火车毫无征兆的启动了,经过车轨与车轨相接的地方,忽然耸动了一下,我不由自主地朝前仰了一下,差点儿将摆在桌子上的水打翻,泼在对面那个人的身上。在我对面坐着的是个男人,这个男人大约有三十五六岁的模样,而且肥头大耳,一个人居然坐了两个人的座位,这不免让他的同位感到不满,同时,也不免让我有点儿泄气。因为面对着这样一个人,就会让我失去跟陌生人答话的兴趣。试想一下吧,两个陌生的男人因为没有什么共同的话题而相互吹牛的样子,那应该是一种让人感到多么无聊的情景吧。况且,我这个人对胖子天生就有一种抗拒感,原因是,小时候曾经吃肥肉吃伤过,见到肥肉就反胃。但是,换一种情景呢。假如说坐在我对面的是个又娇又小又漂亮的姑娘,那情况可就完全不一样了,我讲话的乐趣不仅会由此而被调动起来,连续聊上十几个小时都不会喘一口气,而且还会调动我的一切想象力,直到最后连这姑娘的妈妈经常穿的那条内裤是什么颜色都可以给你打听出来。真的,我真的喜欢和女人在一起聊天,特别是有情趣的姑娘,她们简直可以要了我的命。虽然我这个人平日里知道生命诚可贵的道理,但是,只要一见了漂亮的姑娘,我几乎连命都不要了。当然,在有的时候,坐在我对面的姑娘漂不漂亮,并不是最重要的,但是,必须要有情趣,否则,那跟华盛顿广场的自由女神像又有什么分别呢,说不能说,调戏不能调戏,摸起来凉冰冰的,这准会把我给逼疯的。请不要误会,喜欢和女人说话只是我的兴趣爱好,这并不意味着我是个大色魔。我还没有达到那种地步,我顶多只能算是个好色的小鬼头而已,而且还是那种没有胆量的小色鬼。再者说了,有哪个男人不喜欢跟女人说话呢,除非你碰上玻璃。想想搞“玻璃”这玩意儿,还真够恶心的。请不要误会,我不是对同性恋者搞歧视。相比较而言,在男同性恋和女同性恋之间,我更容易接受后者,要问为什么,可能是A片上都是这么演的吧。

好了,现在还是让我来描述一下坐在我对面的这个邻居的模样吧。自从上了火车,我就看见他已经趴在那里在睡觉了,也不知道已经睡了多长时间,迷迷糊糊的,任你旁边的人怎么挤怎么撞,怎么也把他弄醒。有时候即使醒了,也仅仅是换姿势,接着睡。他把自己的行李包垫在胳膊下,托着他那张大肥脸,就像是一只更大的行李包,占据了大半个桌子,让我连点儿放是东西的地方都没有了。由此可见,他早我几个站甚至是几十个站上的车,估计一上车之后就是这副德行了。而中间我只见过他起来上过一次厕所,喝了几口水,然后,又很快地睡去。他的身躯是那么的庞大,又是这么一副贪睡的样子,我然觉得此刻趴在自己面前的简直是一头猪。当然,我之所以这么说,并不是在污蔑他,只是在讲出我的真实想法而已。他在趴在那里的时候,满身的肥肉立刻松散下来,你甚至怀疑那些肥肉会冲破他的衣服,哗啦啦地掉下来,这就显得他的脑袋特别得大,就像是在一滩烂泥中间放着一只猪头。这只猪头微微显露出来的脑门上堆累着大堆大堆的皱纹,就像是松树上的剥落的皮,这是未老先衰的象征,当然,你也可以说他这是溺色过度的象征。不过,就他这身材,就他这身肥肉,估计在房事方面也没有什么发展前途了,我甚至都怀疑他顶着这身肥肉还能不能爬到女人的身上呀,估计爬上跟爬座山似的,不,是爬两座山,累得他前气不接后气。后来,他突然翻了一个身,把一张野猪脸微微露了出来,我惊奇地发现他的两只眼睛居然离得很近,如果不是中间隔着个大鼻子的话,我敢保证,他的两只眼睛肯定可以凑到一块儿。不仅如此,他还是单眼皮,衬托得他本来就不怎么大的眼睛更加可怜,小得简直就像是用不怎么锐利的刀子割出来的,朝外面鼓着,就像是一只半闭着眼睛的癞蛤蟆。他似乎没有怎么仔细地剃过胡子,邋哩邋遢得就像是被严重风化的西北大草原,或者是新疆的戈壁滩,有的地方一毛不拔,有的地方杂草丛生,有的地方水草丛生,那是有哈喇子流了下来,沾在了上面。映衬得嘴唇又厚重又结实,很像新马泰人,要不就像厄瓜多尔人,反正不大像纯种的中国人。不过,他在呼气的时候,迎面喷出来的口气中,却带着一股新疆的烤羊肉串味儿,而且还是涂抹了蒜汁的羊肉串儿,难闻得简直能把你的鼻子给呛掉。他睡觉的情绪很快地就影响到了我,但我并不想睡觉,我总觉得,在车厢这种地方睡觉,简直要折寿十年。我使劲搓了搓自己的脸,努力地控制住自己的困意,假意地去欣赏窗外那些呼啸而过的夜景,但是,外面黑糊糊的什么也看不清楚,只有火车喀嚓喀嚓倾轧车道的声音。我忽然感到铺天盖地地沉闷,便在窗户上稍微地打开一道缝隙,不过,旁边一辆呼啸而过的空调车却把我的眼睛闪得又差点儿没呕吐出来。种种迹象表明,这将是一次不怎么愉快的旅行。

后来,实在是坐不住了,便站起来,走到车厢与车厢接口的地方,打算去那里呼吸几口新鲜的空气,舒展舒展筋骨。不料,到达那里之后,却发现那里早就被几个面目可憎的大烟鬼给占据了,他们正歪着脑袋,斜着眼睛,扭着脖子,撇着嘴巴,吞云吐雾,弄得满车厢得乌烟瘴气,像是刚刚有狐仙降临过。各种牌子的烟味儿交杂在一起,能熏死蚊子,差点儿没把我给顶个了跟头。我觉得里面至少一千万个人在吸烟。虽然气氛不怎么好,不过,这也恰恰刺激了我的烟瘾,便赶紧掏出一根“猴王”加入他们的抽烟行列,一边抽,一边和旁边的人聊一些不痛不痒的话题,交流一下这次旅行的心得,然后,再相互交换着品尝了对方的烟,再相互吹捧一番。我居然和这些原本看着不顺眼的家伙聊得很开心,大家就像是认识了好长时间的好哥们儿一样。

除此之外,那里还有各种各样的人,有的是没有座位的零客,有的是坐累了出来跟我一样透气的,还有几个家伙,你很难猜出他们的身份,穿戴得倒是衣冠楚楚,油头粉面的,出差的公司职员,像我一样跑出来玩的学生,还是一帮做鸭的,说不清楚,无论你怎么看,他们都很像是你所想象中的那种人。他们正傻乎乎地聊着他们刚刚看过的一部黄色电影,相互交流这方面的心得,然后,分析手淫和操小妞儿的区别。我想,这可真是一帮粗俗的家伙。我觉得,这里和旧社会的妓院简直没什么分别,我本来也是一个行为怪异的家伙,可是,和这些人比起来我好像正常了很多。虽然在骨子里有点儿看不起他们,可是,我却又偏偏喜欢和这些口无遮拦的家伙打交道。我喜欢他们这种个性坦白,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的性格,不像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心里明明希望这样做,却偏偏不敢做出来说出来。这几个家伙就那么口无遮拦地在说着一些不堪入耳的话,完全把这里当成是他们学校的宿舍。我记得这些话是我们在宿舍里熄灯之后经常讨论的话题。我想,他们一定是昏了脑袋真把他们当成了自己的宿舍了。此刻,虽然有很多人在看着他们,可是,他们一点儿也不在乎,就像是自己讨论的话题有多光明正大似的。不过,坐在车厢尾部的一个女人听到了他们嘻嘻哈哈的声音,就伸长了脖子不停地向这里张望,装出一副在找人的样子,可是,我们都能够猜想得到,可能是她正在努力地倾听着这些谈话,一个字也没有漏掉,虽然心里想听得要死,可是,却偏偏还要给你假装一副很正经的样子,过完了瘾,还要骂你一顿流氓。女人就是这个样子的,明明是在干一件事情,却还要装出一副很不在意的样子。我身边的很多女人都是这副德行,真能把人给气死。最后,一个流里流气的家伙朝着她吹了个挑逗性的口哨,她才红着脸,安静地坐好,车厢里的人全部都笑了起来。我想,那个姑娘一定是个没有什么性经验的老处女,所以才会对这些粗俗不堪的话产生兴趣,这倒是让我突然对她肃然起敬起来了,唉,这个年头的处女可不多了,居然还让我给碰到了一个,所以,就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结果就这么一看,才发现,她为什么会是个老处女了,太丑了。我的心里忽然感到一阵失落。然后,又有人讲一个也不知道是不是黄色笑话的笑话,说:幼儿园的阿姨问小朋友,树上有十只鸟,用猎枪射了一只,还有几只呀。小朋友嘟着嘴说没有了。阿姨说你想得太多了,其实,树上还有九只。小朋友好像很不服气,也问阿姨问题,说,冷饮店有三位阿姨正在吃奶糕,一位咬着吃,一位吮吸着吃,一位用舌头舔着吃,问,哪位阿姨是结了婚的。阿姨红着脸吞吞吐吐地说,可能三位都是结了婚的。小朋友说,你也想得太多了,其实,哪位阿姨戴着结婚戒指哪位阿姨就结婚了呀。全场又是一片轰笑。唉,这里全都是一些无聊的人,可就是这些无聊的人却给我的旅途增添了几分快乐。

夜越来越深,打瞌睡的人也越来越多,车厢里又开始沉静起来。我把包里的最后一根烟抽完返回座位上的时候,发现对面的家伙已经醒来,刚刚上完厕所,洗了个脸回来,正在用一叠卫生纸擦脸。很明显,那卫生纸的质量不怎么样,弄得一个脸上都是纸屑。见我回来,他便用一种也说不出是什么样的表情向我问了个好。他的表情虽然怪怪的,但是,他对我主动打招呼的行为却增添了不少我对他的好感。觉得这是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我们开始饶有兴趣地聊了起来,在谈话中,虽然我们两个人的语言中都夹杂着各自的方言,就像是鸡在同鸭讲,但是,我们依然聊得很开心。说得准确一点儿的话,应该是他聊得很开心,而我听得很开心。在刚刚开始的时候,他先跟我吹了一通牛,说自己要到广州去跟一个澳大利亚的外商洽谈一笔生意,顺便签个和约,一千多万呢。说到这里,我简直就要笑出来了,他连普通话都说不好呢,还给人家外商用英语去谈生意?我觉得他所谓的生意很可能就是像笑话中讲的那样,给长城贴瓷砖,给天安门装修之类子乌虚有的东西。他见我露出一脸的怀疑,也不介意,接着说,如果这笔生意做成的话,至少可以赚进六百万。说完了这些,他又开始跟我讨论这六百万的花法。我的意见是,买一套房子做房地产,虽然六百万在广州做房地产不是个什么大数目,但是,只要有毅力,用不了两年就可以变成六千万,但他的想法却让我刮目相看,因为他说,他要先带着这六百万去吃顿麦当劳,然后,去豪华宾馆叫上一桌子的好酒好菜,自己就做在它们中间大吃大喝。我说,你坐在它们中间吗,哎呀,看来你还是一道主菜呢。他笑着摆了摆手说,你不明白,我这个人呢,小时侯家里穷,给饿怕了,别看有钱了,可大鱼大肉的还真吃不习惯,而见了窝窝头大白菜什么的却比什么都觉得亲切,哎,你说我这人是不是就是一天生的穷命。我说,你打算把这六百万就这么大吃大喝完吗?他摇了摇他那大胖脑袋,连说了几个NO,说,我还要叫上十几个小姐,脱光了衣服跟她们在房间里玩捉迷藏。我想,这可真是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因为他根本就是个弱智。

听到他的这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弱智话,简直都要让把肠子给笑出来了,笑得前俯后仰差点儿把旁边的一大嫂怀里的孩子给撞下来。我不知道他是在吹牛,还是在故意说这些话来调节当时的气氛。种种现象表明,前者占有很大的成分,因为一路上他都在向我灌输如何赚大钱的意识,和花起大钱来的过瘾处,听着,听着,我忽然警觉起来,意识到这很可能是个专门搞传销的家伙,除了体型和智商之外,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很像。但是,我并不想当面揭穿他,我并不想他的身份被我当众揭穿之后,而吓得半路上从窗户上跳下去,他死了我岂不是还要承担一部分责任。况且,一路上有了这么个活宝不时地给我说一些鸡不飞狗不跳兔子不拉屎的笑话,也可以减少一些旅途上的枯燥嘛。我把胳膊撑在桌子上,托着下巴,看着他在那里牛逼哄哄,乱放卫星,感兴趣了就搭上两句,没兴趣的就看着他,就像是在看着一只猴子表演鹦鹉学舌。

等到吹嘘完之后,他突然看了看我,说,小兄弟你是哪行发财的?

我笑了笑,说,你放心,我不是便衣,也不是记者,我是一个编剧,现在要到北京去写一部电视剧。

我终于还是跟他说了实话。但是,我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这样一个家伙说实话。如果按照我平时的习惯的话,那么,在这种场合里我一定会跟着他胡吹一通的,而我的特长就是可以一口气吹上几个钟头,绝对不会脸红心跳,就跟真的一样。我甚至有过把我们学校那个号称铁石心肠的导师给吹哭的历史。我想,我之所以要跟他说真话的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恐怕就是,我已经开始在鄙视他的搞传销这种骗人的勾当了。我就是想要这么一个专门骗人的家伙在我的真话之下,感到无地自容。我以前的某个很要好的同学,现在干的就是这个勾当,如果不是我心思敏捷,英明睿智的话,可能就已经给他偏过去干这种勾当了。幸好,我对他所谓的让我跟他一起发财的说话起了疑心,要不然,我可能真的要跟对面的这个家伙成为统一战线上的同志了。都他妈什么玩意儿嘛,连自己的亲人和最好的朋友都要去欺骗,你他妈还是人吗。我想,现在我之所以跟他说实话的另外一个目的,很可能就是,我根本就不屑于跟他说假话。不过,我跟他说实话鄙视他的结果却在我的意料之外,当他听完了我的这番话之后,不仅没有无地自容,反而哈哈大笑起来,就仿佛我刚才撒了个弥天大谎正好被他给当众揭穿了似的。我知道,在世界上就是有这么一种人,当你跟他说真话的时候,他认为你是在吹牛,而当你跟他真正在吹牛的时候,他又偏偏认为你是在说在真话。所谓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说的可能就是这个道理吧。

听到我的话之后,他突然指着我哈哈大笑起来,笑得人仰马翻,甚至连刚刚喝下去的那口水都一滴不剩吐了出来,喷了我一脸,一身,给我结结实实地洗了个澡,弄得我很没面子。他见势不妙,便赶紧拿起毛巾帮我擦水,不过,在给我擦脸的时候。他仍然大笑个不停,每笑一下,我的脸都要被他使劲地蹭一下,几乎把我的油皮都要蹭破了。最后,他终于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冲着我说,什么,编剧?你说你是编剧呀?听这话,编剧这东西在他眼中仿佛是个什么见不得人的职业似的。刚说完,他又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然后,又给我做出一副严肃的面孔,淡淡地说道,其实呢,咱们也算是半个同行,我以前也干过编剧这活儿,写了整整有一百部电视剧和一千部的电影,所以,我现在只要一看见剧本这东西就两腿发软,四肢发麻,大便干燥,小便发黄,肠子发紧,内分泌失调,我现在就以过来人的身份给你提个醒吧,写剧本真不是他妈人干的事。

我惊问,为什么?不是老有人说,大写可以发财致富,小写可以养家糊口嘛,怎么听你一说就变味了呢。

他嘿嘿怪笑了一下,然后,又以过来人的身份告诉我说,其实呢,编剧实在是一种很尴尬的存在,当你把你手脚并用,不分昼夜,搜索刮肠,脱皮掉肉,拼出来的剧本交到导演的手里的时候,他不仅可以堂而皇之地对外声称说这是自己的作品,而且还可以以此来向赞助单位骗取投资费用。这赞助费用其中的一大部分呢,是以宣传需要的借口被他挥霍掉,剩下的一小部分呢,则用来指挥美工选取拍摄景点,指挥道具灯光布置所需拍摄物件,指挥化妆为演员化妆上镜,指挥场记记下拍摄条目和时码,另外,他还可以指挥剧组中漂亮的姑娘到自己的房子中来,以单独给她说戏的借口把便宜占尽,等到奸情败露的时候,他就会一脸无耻地对别人说,这是工作的需要。假如说他某天心情不好的话,还可以以拍得不好的借口,把某个比较大牌的演员给骂上几句。你瞧瞧,这是多么牛逼的一件事情呀,咱们平时把那些大牌明星奉若神明,而导演则把他们视若狗屎。所以,要当就当导演,写了剧本就自己拉赞助自己拍,即使把钱赔光了也不能让丫挺的把自己的好剧本就这么给糟蹋了,你说是不是呀?况且,在拍摄完毕之后,他们还在电视台报纸上大肆宣扬炫耀一番,说我的这部戏做得如何如何,我这部戏拍得怎样怎样,而不是说我的请的编剧写得这部戏如何如何,编剧编出来的这个故事怎样怎样。你说气不气人?你说那些导演是不是很畜生?后来就是因为我看不惯那些导演的无耻嘴脸,一气之下,就南下经商,现在已经朝着致富奔小康的大路上走了,等我签完了这笔合同,我就丫挺的自己拍。咱也牛逼一回。

他的这番话虽然胡扯得厉害,不过,也确实一语中的,直刺要害,让我这个刚刚出道,头脑简单的菜鸟着实吓了一跳,甚至开始对他刮目相看起来,心里暗想,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真没有想到芸芸骗子中也不乏高人呀,这可真是深山有猛虎,浅水隐蛟龙呀,失敬,真是失敬呀。他见我的脸上微微露出了佩服的神色,便不由地得意起来,抡着拳头,将桌子敲得丁冬响,接着说道,还有呢,假如这部戏拍得成功的话,导演就会说,这部戏之所以会取得如此大的成就,完全是由于我的构思好,完全把握住了时代的潮流脉搏,因为我当初在构思这部戏的时候,它真实地触动了我内心的灵魂,当这种触动的感情积累到一定的程度,也就理所当然地像火山一样爆发了,爆发的结果,就有了这么成功的一部戏。可是,假如这部片子拍得不怎么成功的话,那么,导演就开始推卸责任了,向媒体大倒苦水说,这次的拍摄之所以会如此地失败,完全是剧本不行,那破编剧是什么破水平呀,还有,赞助方的资金老不按时到位,美工景点选取失误,演员基本上没什么演技,且各个长得鬼斧神工,吓掉了观众的胃口,而且副导演也不合作,老是在背后给我使畔子,和这么一帮人合作,你说怎么能拍出好片子来。说一千,道一万,就没他什么事,就他水平高,别人都是阻止他前进的绊脚石臭狗屎。

这话真是一个只有当过资深编剧的人才说得出来的呀,这一番话说过之后,让我立刻消除了对他的种种偏见,真想赶紧找个地方和他好好地喝两杯。只可惜,车上连个买酒的地方都找不到,我身上也没有带酒,只带着一身的酒味儿,还是昨夜跟韩森小崔他们喝的,现在,恐怕已经在胃里化成了小便,储存在膀胱里了,所以,只好以水代酒,跟他干两杯。我把身上唯一的一瓶绿茶递给他,聊表寸心,他呢,倒也不客气,拧开盖子就往嘴里倒。不过,由于喝得太猛的缘故,倒得自己满身都是不说,还被呛得不停地咳嗽,一副要吐血的架势。我呵呵地笑着,递给他一包纸巾。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上次擦鼻涕用的,只用了一次,扔了觉得可惜,又装了起来,没想到在这里就派上用场了。他也不客气,接过去,在脸上,鼻子上擦了,最后,甚至还擦了擦嘴唇,一直对我谢个不停。呵呵,想想就够恶心的。

长篇连载《一场游戏》系列13

赞赏

长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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