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潜流:民族主义与民国政治》(修订版),罗志田著,商务印书馆即出本书又一次再版,出版社青眼的后面是读者的厚爱,特致谢忱!这次是修订版,修订的幅度不小,一是增添了好几篇文章,多是北伐前后的政治外交,以及作为这一版引论的《帝国主义在中国》(各文均来自不会再版的《从新文化运动到北伐》一书);也删去了两篇文章,一是原作为引论的清季改科考的社会影响,一是五四前后思想运动与政治运动的关系,两皆偏重社会、文化与政治的互动。修订版更侧重于常规意义的政治史,也更贴近“民族主义与民国政治”这一主题。近代百余年间,中国多呈乱象,似乎没有什么思想观念能够一以贯之。各种思想呈现出一种“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流动局面,可谓名副其实的“思潮”——潮过即落。但若仔细剖析各类思潮,仍能看出背后有一条潜流贯穿其间,虽时隐时显,却不绝如缕。这条乱世中的潜流,便是民族主义。潜流者,看似虚而不实,却也虚实兼具,有傅斯年所谓“无形而有质,常流而若不见”的意味。就像“大海上层的波花,无论他平如镜子时,或者高涛巨浪时,都有下层的深海在流动”,而“上面的风云又造成这些色相”。水面的色相只是表象,而表象背后的动力不必是单一的,下层深处的流水和上面的风云,皆不能忽视。却也可以“即事见风,即实求虚”,以见之于行事的方式来落实刘咸炘提倡的“史有子意”。我们如果将晚清以来各种激进与保守、改良与革命的思潮条分缕析,都可发现其所蕴含的民族主义关怀,故都可视为民族主义的不同表现形式。本书侧重的时段是民国建立后的十多年,不论社会经济还是政治军事以及思想学术,既有很多延续,也有相当大的转变。在所谓北洋军阀(军阀是当年的人已在使用的贬义词,含义相当复杂,且不限于北洋一系)统治时期,全国政局显得紊乱,被认为类似五代。于是出现与五代相近的时代要求,即向往统一,是北伐成功的一个基本要因。成立不过十多年的民国,实际再次改朝换代,带来比辛亥鼎革更大的变化。民族主义在其间的能动形态,有颇具特色的表现。而其对政治的影响,也相当显著。一从广义的文化视角考察民国政治与民族主义相关的历史现象,或能增进对这一动荡时代的认识。本书所收各文,都多少触及近代中国民族主义的一些面相,又都与民国政治相关,故定名为“民族主义与民国政治”。从篇目看,全书略呈“由虚入实”的意味,前面几篇探讨的更多是相对广义的政治行为,后来就逐渐进入比较狭义的政治史,侧重政局、军事与外交。自清季中国新史学提倡“民史”以来,以“君史”为表征的政治史至少在意识层面曾被拒斥。梁启超在年提出,当时中学国史教科书及教授法的主要缺点,是其内容“全属政治史性质”,而将“社会及文化事项”视为附庸。其实,不仅“政治史不能赅历史之全部”,根本是“旧式的政治史专注重朝代兴亡及战争,并政治趋势之变迁亦不能说明”。他明确提出“以文化史代政治史”的建议,拟将全部中国史纵断为六部,即年代、地理、民族、政治、社会及经济、文化。其中后两部的篇幅占全书之半,而政治仅占约六分之一。这里的“文化”本身兼有广狭两义,狭义的文化即作为六部类之一但又占据较多篇幅的文化史;但还有一种广义的文化是包括政治的。后者是一些时人的共识,胡适在大约同时也提出一种“专史式的”整理国故设想,主张“国学的使命是要使大家懂得中国的过去的文化史,国学的方法是要用历史的眼光来整理一切过去文化的历史,国学的目的是要做成中国文化史”。他进而将系统的“中国文化史”具体分为十种专史,其中就包括经济史、政治史和国际交通史。在已经缩微的政治部分里,梁启超主张“对于一时君相之功业及罪恶,皆从略”;而“专纪政制变迁之各大节目,令学生于二千年政象,得抽象的概念”。这虽是针对中学生的有意省略,且有明显的道德考虑(即淡化传统政治中“机诈黑暗”的成分),然矫枉过正的倾向性仍太强。试想一部中国政治史竟全无“君相之功业及罪恶”,的确也只剩一些“抽象的概念”了,恐怕难以达到梁氏希望使学生产生兴趣之目的。不过梁启超另为政治史留了一些余地,在他所分的六部之中,“现行教科书中所述朝代兴亡事项”全被纳入“年代之部”。由于“一姓之篡夺兴仆,以今世史眼观之,殆可谓全无关系”,故这一部分“所占篇幅不及全部二十分之一”。其意虽贬损,也算为“政治史”开一后门。而在其设计的占六分之一的“民族之部”里,“专记述中华民族之成立及扩大,其异族之侵入及同化,实即本族扩大之一阶段也,故应稍为详叙;而彼我交涉之迹,亦即形成政治史中一重要部分”。民族间的人我关系以及中外“彼我交涉之迹”,确为不论哪种意义的政治史和文化史中一项特别重要的内容,其所占比重也反映出民初史学所受西方治史那“四裔”倾向的影响。把上述内容加起来,政治史在整体史学中所占的比重也低于四分之一,的确是面目一新的通史。这样一种排斥实际政治的“民史”取向,颇与后现代兴盛时的西方相类,可以说是走在世界前面了。惟昔年中国新史学的“民史”是说得多做得少,在相当长的时期里,包括近代史在内的中国史仍以政治史(逐渐延伸到经济史)见长。只是到了近二十年间,关于政治、经济、外交等方面的史学论著开始减少,而以思想、社会和学术为主的专门史逐渐兴起。这里既有学者的自觉努力(即有意弥补过去所忽略者),也受到海外学术发展的影响,可能还隐伏着传统的某种再现。在政治史几乎成为史学“普通话”的年代,各专门史在保全各自的“方言”层面多少带点“草间苟活”的意味。今日政治史雄风不再,即使研究政治的也往往掺和一些其他专门史的“方言”风味,常把政治放在文化与社会的大框架中进行论证分析。窃以为这是一个好现象,盖任何“新”领域的探索都可能使学者对一些滑向边缘的既存领域产生新的认识。部分因为葛兰西(AntonioGramsci)的影响,权力意识已有力而深入地被引入各专门史之中(在性别、族群等新兴专门史中尤其明显),这些专史所提供的新权势关系很可能改变我们对“政治”的观念,从而导致政治史这一过去积累丰厚的领域再次“复兴”。其实近年政治、外交等专史的淡出多少也因为一些学人的边界和门户意识太强,非此即彼,不免存在西人所说倒洗澡水连同小孩一起倒掉的倾向,而忽略了文化、社会、思想、学术等与政治之间那千丝万缕的关联。尤其中国士人重视政治的传统在近代不仅没有减弱,甚至有所增强——处理从头发到脚的身体,便一直未曾离开政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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